彼时宗炀去打水了,只有颜鹤径留在病房内,坐在窗边写作,闻言他抬头看向宗逸。
宗逸眨了眨他那双深陷的大眼,扬声说:“是啊,你羡慕吗?”
那男孩儿爽快承认:“羡慕啊,我一直想要哥哥或者姐姐,但我只有一个很烦人的妹妹,她特别喜欢哭,还要掐我胳膊,但是我妈每次都要我让着妹妹,难道比我小就了不起吗?”
“我还有一个姐姐呢!”宗逸炫耀似的,“我们从来不吵架,而且也不存在谁让谁。”
颜鹤径默默地笑,觉得小孩儿间的对话格外天真。
可又渐渐笑不出来了,他想到自己和颜松影儿时也常打架,或许这是兄弟姐妹间的常态,而宗炀他们无物可争,三人皆被迫早熟。
那男孩儿待在床边觉得无趣,一会儿便跑得没影了,应该去了活动室,宗逸很委屈地扭头看颜鹤径,声音紧紧的:“我也想出去玩。”
“那要等你把腿养好。”颜鹤径拍拍他的头。
宗逸闷声躺回床上,用被子遮住嘴唇,他本不好动,只是同伴因耐不住寂寞离开,他还要困在这床上,也就暗自难过,捧着书看了一会儿便睡着了。
恰好宗炀接水归来,给颜鹤径的纸杯中满上热水。
“阿炀,你过来。”颜鹤径招招手,又拍了拍身边的椅子,“坐在这儿。”
宗炀放下水壶,绕过床,身体面向颜鹤径坐着,不言语地盯着他的脸看,看得分外仔细。
病房无人了,宗逸也睡着,颜鹤径曲起食指,用背面敲敲宗炀的额头:“你今天很奇怪。”
“有吗?”宗炀歪头,捉住颜鹤径的手指,“你叫我干什么?”
“想让你听一听我今天写的内容。”
宗炀指着自己,不可思议:“让我听?你知道我的鉴赏能力很差。”
颜鹤径轻摇脑袋,镇定自若地说:“没关系,又不让你鉴赏。我写了一个叫阿朗的男生,他和你很像。”
“你照着我写的吗?”
“是一个巧合,我梦到过他。”颜鹤径说,“或许是梦到过你。”
“为什么想让我听?”
“我之前读一些作家的访谈,发现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,就是常把自己的初稿读给爱人听,况且阿郎那么巧地与你相像,就想给你读一读。”
宗炀无法避免地被“爱人”两字打动了,这个词这样轻巧地就从颜鹤径唇齿间飘出来,如同风般自然,也像落在宗炀鼻尖的一片落叶,带着不可否认的存在。
宗炀听见鸟的啁啾,与此同时,颜鹤径清了清嗓,开始念起来。
这让宗炀想起来之前在雪山,颜鹤径为他念诗的模样,声音清清脆脆,又有些低沉,偶尔几个词会莫名带着沙哑。字如其人,声如其人,像从颜鹤径的声音里就能看透他,即便宗炀深知,他无法掌握全部的颜鹤径。
从前与颜鹤径相识,他们穿过街道走进明亮的酒店大厅,在电梯里宗炀就已用眼神扒光了颜鹤径,直到进入房间,颜鹤径在宗炀面前已经是赤裸的了。
颜鹤径与性连在一起,断了这个字,在宗炀眼里他只是个陌生人。
那时颜鹤径讲他自己,或者谈谈日常,问宗炀问题,一直是客气疏离的,连温柔也十分公式化。甚至连宗炀,也只爱他漂亮的外表,不屑于他的内在。
现在颜鹤径读诗、读文章,叫阿炀,阿炀,你今天做了些什么,我想你云云,宗炀听出字词间彼此勾连,好似中间裹了糖,扯不断分不开,那样缠绵又爱意浓浓,于是宗炀惊恐——颜鹤径或许真的爱他。
宗炀做一回自信的狂人,相信颜鹤径爱他。
于是宗炀听着听着,脸上不自觉染了笑意。颜鹤径念完尾字,抬眼望去,看见宗炀似笑非笑,受到极大挫折,垂头叹道:“写得很糟糕吗?”
“不是,”宗炀摇头,“我只是想,阿朗的母亲和阿朗在这样一个家里,精神会是正常的吗?还是说两人还没有疯,外人也看不出征兆?”
颜鹤径未曾有过这个构想,回道:“或许你低估了人类精神的承受能力。”
“那如果是基因里带有的疾病呢?”宗炀忽然发问,“他们祖辈就有成为疯子的基因,一代一代传下去,传到了他们身上。”
颜鹤径发懵,不明白宗炀的话。
实际上,从宗炀回来,他就说了许多颜鹤径无法悟透的话。颜鹤径吸一口气,想这医院空气真够难闻,堵得人丧气。
他终于严肃起来,合上电脑,厉声问道:“你出去这几天做什么去了?”
其实宗炀知道瞒不过去。
颜鹤径爱他,又怎样呢?有多爱呢?可以比过他之前那些正常的恋人吗?颜鹤径爱他爱得奋不顾身吗?爱他爱得可以抛弃一切只为了永永远远在一起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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